高百坚《游子思归》

潮州筝的特点和技法概要

作者：高百坚

        潮州筝是“茫茫九派中国筝”中的重要一派，以柔美、细腻、擅变而著称，向来为筝界同仁所喜爱，流传甚广。这几年，我参加了各地的筝乐活动，在与筝友们的切磋、交流中发现，外地筝友弹奏潮州筝普遍存在生硬、少韵的毛病，甚则“咸句”，（不符合潮筝造句特点和规律）或南筝北调。这主要是外地筝友缺少潮州传统文化的熏陶，对潮州筝的特点和技法不了解、不熟悉。更有甚者，有些筝友摆上潮州筝谱，以其先入为主的音律，调式概念和自己熟知的技法弹潮筝，如此轻者少韵、乐音生硬、调式不分；重者南筝北弹，风韵全无。有鉴于此，笔者不揣浅陋，将潮州筝的基本特点和技法概述于下，期望对广大潮筝爱好者有所裨益并弹奏地道的潮州筝曲。

        一、潮州筝的生成基础  

        潮州筝是潮州土著文化与中原文化结合而产生的古筝流派。潮州筝有浓郁的地方色彩，有大量的乐谱，有独特的技法，有各时期有影响的流派传人。但潮州筝又有明显的中原文化的痕迹。在潮州，老一辈艺人称古筝为“秦筝”。纵观潮州弦诗乐，唐代大曲遗风隐约可见，而潮州筝头大而短，琴身逐渐向尾部收尖，其古雅遗风可见一斑。

        古筝何时传入潮州？因缺乏资料，不可断言，但从潮州文化发展来推论，早在唐宋年间由中原传入是很有可能的。潮州古属南粤，秦代开始在此屯界设郡，由于战士戍边，官宦迁谪，战乱移民等原因，中原文化逐渐南移。宋、明两朝败亡都以潮州为终点，宫廷文化也随朝廷的后撤而流入，从而推动潮州文化的繁荣和发展。筝本来是丝弦弹拨乐器，但明朝年间，潮筝即流行金属弦，这是因为潮州地处南海之滨，与西洋文化交流较中原要早一些，洋琴的传入，金属弦传入并之于筝，它的改制丰富和发展了潮筝的技法，使之形成明亮、柔美的音色和一音多韵的流派特色。

        二、潮州筝基本特点：

        1.二四谱：

        二四谱称之为“古谱”、“绝谱”，是潮州筝、弦诗乐早期的记谱法。二四谱使用二、三、四、五、六、七、八的中国数字为唱名的符号，属于五声音阶记谱法。二──六相当简谱的5──3，七、八是二、三的高八度音。二四谱的特点是：

        ①有板无眼，只记基本音，不记花音，给演奏者以造句、做韵的空间，使演奏者自由发挥，充分展示其艺术修养、个人风格和技法特点。

        ②强调念唱。二四谱以潮州方言念唱，韵味独特。潮州老艺人别强调乐谱的念唱，“读谱生韵，以韵带声”，籍以理解乐曲意境，提高表达水平。随着时代的变迁，二四谱渐次被工尺谱、简谱取代，然二四谱的精髓——“声腔生韵，以韵带声”仍是潮筝，弦诗乐的灵魂，而读谱生韵，先入心，后及手，则是潮州老一辈授徒的法宝。

        ③三、六、五的变化是潮州筝调式自然互换的依据。二四谱原来是五声音阶记谱法，为了记七声音阶乐曲，故派生 “轻”、“重”之分。

  三 六

∧       ∧

6 7   3 4

        所谓“轻”、“重”是指读音的声调和演奏的手法。读谱时“轻”念本音，“重” 是重读，把原音念高些。

        潮州筝演奏，“轻”、“重” 是指按音手法的运用，“轻三六”弹弦本音，或轻度揉弦。乐谱中“7.4”两音属附属音，目的在于柔化乐音，按音手法或轻颤，或死按（固定不颤）；“重三六”即重按“6.3”两根弦，使之变成“7.4”， 手法多变动作幅度大，音韵繁复。“五”的升高和相对于“重三六”“ 三”的稍降，辅以游移不定的按音技法，即是风韵独特的“活五”；“轻三六”升四度或降五度，突出“6.4”的摇曳音色则为“反线”。

        综上，我们可清楚地看到，尽管潮州筝乐已普及简谱记谱法，但古老的“轻”、“重”、“反”、“活”等调名仍沿袭下来，二四谱“三”、“六”、“五”的灵活变化，仍是潮乐调式自然互换的法则和依据。

        2.潮州方言

        潮州位于粤东，比邻福建，有“省尾国角”之称。潮州方言很有特点。很多外地人乍到潮汕，耳闻潮语，恍如进入陌生的国度。因潮州方言有八个声调，是汉语方言最古老的一支，被誉为研究汉语的活化石。有人对潮州方言有很生动的比喻，称之为“鸟语蛇言”，指的是潮州话轻飘、甜美、多滑音，这与潮州筝柔美、细腻、多韵的演奏风格可谓一脉相承。不了解、不熟悉潮州方言的特点，弄清楚潮州方言与潮州筝的密切关系，加之指法不当，把柔美、流畅的潮州筝弹成生硬、乏味的音符就不难理解了。

        3.原调读谱，按音变调

        潮州筝有轻、重、反（含轻三重六）、活四大调，其特点是原调读谱，按音变调。各调可通过按音互为变化，有较大的灵活性。如轻六调《过江龙》通过按音，改变乐曲骨干音，即可衍生其它各调。兹举例句为证：（谱例从略）

        从上面谱例，我们可以清楚地看到，潮州筝调式变化，其奥妙在于按音变调。轻六调《过江龙》骨干音“6.3”易为“7.4”即为重六调；易“3”为“4”即成轻三重六调；突出“2.7”的色彩音避去“3”，即是活五调。

        再举《小扬州》为例：（谱例从略）

  从谱例看，反线调由轻三六调下移五度或上行四度而来，有明显的转调痕迹，但不是对原旋律的严格移位，轻三六调转反线调调之后，仍以原调读谱、弹奏，强调“6.4”的滑音效果。若不明此理，按机械的“F”调转bB调”来演奏，只是把音定高，“反线”若无，“轻六”依然。

        4.即兴发挥，自得其乐

        这是民族民间音乐的特点，更是潮州筝的特色所在。在不改变板拍，骨干音的前提下，演奏者根据自己对乐曲的理解和不同感受，对乐曲加工润饰，即兴发挥，自得其乐。纵观潮州筝高手，演奏曲目相同，版本各异。就是同一筝手，每次弹奏也会因气氛、情绪的改变而奏出效果迥异的筝曲。听惯了国内流行的，根据郭鹰先生传谱整理的《寒鸦戏水》，再深入潮汕采风，往往会给人耳目一新之感。人各一谱，句逗不同、技法不一。这才是潮州筝的魅力所在！即兴发挥在乐谱中找不着，学不到。重在多聆听，勤积累，自能融会贯通，知常达变。

        5.不变的模式，多变的推奏

        潮州传统筝曲，有比较刻板的演奏模式。套曲一般宗“曲速三变”，即先“头板”（慢板）接“拷拍”（过渡乐章）终“三板”。节奏由慢到快至推而后结束全曲。一般小曲也不离先慢后快，推奏作结的模式。由于演奏程式化，往往给人以听罢一曲，即概其余之感。这是潮筝特点，也是弊端。

    推奏是揭示主题，喧染气氛的变奏手法，以花样奇特，手法繁多而著称。被誉为音乐百花园的灿烂一朵。潮乐的推法多至数十种，但在古筝演奏中，则以“单推”、“双推、“双叠推”、“企六推”等最常运用。

  潮州筝还有一种变奏方式——采花。这是一种散板的变奏方式。如《重六·柳青娘》“采花”，以每一乐段最后一个主音，顺音阶更换轮奏；《粉蝶采花》的“采花”，取一乐句，以排比方式，反复弹奏；《黄鹂词》三板中连续的7.4交替按滑，都属采花演奏法。

     6.定弦和音域

     传统潮筝为十六弦制。1=F调。这与潮剧有关。旧时，潮剧演唱者多为童伶，音域窄，以F调定弦，符合儿童的生理特点，F调也随之成为潮乐演奏约定成俗的基本调。传统潮筝为十六弦制，拴钢弦。音域为5──5三个八度。

        三、潮州筝演技特点

        1.右手

        ①突出抹法在弹奏中的运用

        “抹”是潮筝右手重要技法，使用频率高，也是指序安排上与其它流派主要区别之处。潮州筝的“企六推”、“攥”，就是以抹法弹板字（旋律主音）并成为潮筝特有的右手技法。

        ⑴企六推。这是潮州筝演奏最有特色的技法之一。“六”（工尺谱）等于“5”（简谱）。“企六”即每一拍子中保留一个板字，其余以“六”代之。企六推有三种变奏手法 ：

        1）单企六。每一拍一个板字，配一个“5”。 指序为：＼∟＼∟  。

        2）双企六。每拍一个板字，配二个“5”。 指序为：＼ ︵ ＼ 。

        3）三企六。每拍一个板字，配三个“5”。

        ⑵攥。这是在板字之前附加一个八度配音的装饰音。这一手法弹弦要快，务必紧紧伴随板字。指法为：“⌒∟＼”

        ②顺指弹筝 逢逆化顺  

        潮州筝的指序有一定的规律，强调顺指。通常遵循“⌒∟＼∟”先低后高的起音运指顺序。先低后高的起音运指称之为“顺指”，从高弦位起音运指则谓之“逆指”，应用“大撮化逆”、“勒弦化逆”、“抹弦化逆”手法使之化逆为顺。（谱例从略）顺指弹筝在合奏中十分实用。潮州弦诗乐是一种自娱自乐为特点的民间音乐，乐人会乐中，自施其技，即兴发挥，弦诗乐进入三板后，速度渐次加快，推法叠出，尤其是“双推”、“双叠推”，音密，速度快，顺指弹筝方能从容走指。若指法不顺，走指较慢，轻者“撞板”，重者“跌跤”，此潮乐演奏之大忌！

        ③扎桩游指，阴阳相济

        扎桩是潮筝重要技法之一。潮州老艺人喜用钢弦筝，其美音点在筝梁旁开一寸左右。扎桩时，名指置于筝梁之上，大、食、中三指顺势旁开触弦。声音清亮而铿锵，一些特殊技法，如上述的“企六推”，借助名指支撑重心，有利于运指发力。这种演奏姿势，如倒垂兰花，潮人称之为“兰花指”。

        游指是根据乐曲需要，利用弦本身的振幅变化，采取由右而左，或由左而右的悬指拔弹方法。声音浮泛而浓浊。弹奏时扎桩辅以游指，阴阳相济，变化音色。必须指出的是，筝弦离筝柱越近，振幅越大，弹快板时慎向筝柱游移，务必快触弦，快离弦，以免产生噪杂之音。

        ④煞音  

        这是使余音即止息的手法。演奏方法有二：（1）右手弹，左手捂。（2）弹弦后用该指或掌侧捂住弦音延留。煞音的指法符号为“▲”，它不同“○”，“▲”是把音止住不留余声，“○”是让弦音自然消失，这是两者的区别之处。

        ⑤八度轮

        中指、大指快速交替弹弦，用于长音演奏。亦常用于乐曲结束句，由慢至快，最后以大撮作结。八度轮应蓄力于指尖，快触弦，快离弦，务使声音清脆坚实。

        ⑥着弦 

这是潮筝弹弦重要技法之一。相对于用大关节发力，弦音浑厚的“大点响”，着弦蓄力于指尖，快触弦，快离弦，音色玲珑，如珠走盘，这一指法多用于气氛活泼的乐曲和推奏中。

        2.左手

        ①换指按弦

        换指按弦是潮州筝特有技法之一。它强调大指按弦的自主性，灵活性。所谓换指按弦，即食、中指在下，大指在上。它可以按八度和弦，也可以上下入度轮按，更可食、中指固按一弦，大指游移于上面的筝弦进行3─5度的轮按。大指还可单独连续按弦。在传统古筝流派中，秦筝也有大指按弦手法，但多为固定按音，而潮筝大指按弦更主动，更具变化。换指按弦有一定的运指规律，通常有二种情况：

        （1）在乐曲进行中，需要连续按音的，如果用单按的手法，势必影响乐音的准确及前后两弦音的衔接，换指按弦可以轻而易举地解决这一问题。

        （2）顺手为据

        ②细腻多变的按音技法

        潮州筝擅变在于手法繁多，花样奇特的推奏、采花等变奏手法，更体现在左手按音的细腻多变，一音多韵。这全赖演奏者的指下功夫。潮州筝的按音技法归纳起来有以下几种变化：

        1）按弦走向的变化。有横线（揉）、弧线（老虎开牙）、直线（吟、波）、圆线（回滑）等。

        2）按弦力度的变化。如“小短滑”的反复按纵；“老虎开牙”的大幅度按弦，有“双回滑”的指下瞬间变化。还有同一技法的力度变化，如揉滑，《寒鸦戏水》的夸张；《黄鹂词》的缠绵；乐曲殿后尾音的送韵等，力度不同，效果各异。

        3）弹按时差的变化。如“空弦滑揉连音”的先弹空弦后按音做韵；“音后滑”的先弹拨而后上滑；“随音滑”的弹滑同步等。

        潮州筝按音技法繁多，其特点可用二个字来概括──“准”与“变”。“准”是音头准，“变”指经过音起伏变化。很多外地筝友弹潮州筝，按弦做韵总找不到感觉，乐音生硬少韵，或南筝北味，究其原因有二：一是缺少地方音乐文化的浸淫与熏陶，对潮筝的音律和变化规律不甚了，把活五调简单地理解为＃2和b7；把“7.4”音高等同钢琴缝儿里的音；二是以直上直下的简单手法代替潮筝错杂多变的按音技法。这就是外地筝友弹不出地道的潮州筝的症结所在。

        需要特别强调的是，潮州筝一音多韵，除了按音技法繁复外，跟筝器密切相关。“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要弹出柔美、细腻的潮州筝，一定要选用张力较小的钢弦筝。钢弦筝音色清亮，弹弦之后，余音渐次减弱，且筝弦柔软，有利揉弦做韵，从而产生一音多韵，细腻柔美的音色。如“老虎开牙”、“空弦滑揉连音”、“ 揉”等的技法，易以尼龙弦筝是无法按出潮筝独特韵味的。

        请欣赏：谈筝论道第31期曲单

本文概要介绍潮筝演技特点。详细指法请参阅：

①《高哲睿潮筝遗稿》 高百坚编， 辽宁民族出版社1996

②《奏活左手  准中求变》高百坚，《秦筝》2004，1，P22，

③《潮筝活五调教学一得》高百坚，《中央音乐学院学报》2003，2，P74

后记：2001年，笔者应邀到中央音乐学院之讲学，回到潮汕，即将讲稿整理成《潮州筝的特点和技法概要》并发表在《中国民乐》报（总第58，59期）和《秦筝》杂志04年第2期。蒙筝友喜爱，广为转载，感激之余，笔者也发现一些问题，文章被“瘦身”、多处错漏，今将《潮州筝的特点和技法概要》（文字完整版）呈献给广大筝友，谢谢对潮州筝的关注、厚爱与支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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