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涧流泉》

林玲

对当前潮州风格筝曲创作的思考

         ——兼谈潮州筝曲分类及部分筝曲释要

作者：韩建勇

导  语：

        潮州筝作为我国古筝艺术的一个重要分支，以其独特风格享誉海内外。本文试对潮州筝曲的来源分类进行概要梳理，并对当代潮州（风格）古筝曲创作做出思考与建议。

        关键词：潮州筝曲  分类 释要 创作筝曲

潮州筝曲分类与乐曲释要

        与潮州古筝艺术紧密关联的潮州音乐，内涵丰富，品类多样。通过不同乐器的组合，分为弦诗乐、细乐、锣鼓乐、笛套古乐等。潮州筝曲基本都是在这些民间乐种的基础上脱胎换骨、脱颖而出。

        依据乐曲来源，潮州筝曲可以划分如下几类：

        1、由“弦诗”独立出来的筝曲

        流行于我国广东潮汕地区的民间丝竹乐——“弦诗乐”，即以丝弦弹拨乐器演奏古乐诗谱。其乐器组合、演奏技巧、乐曲结构、变奏手法等都具有特定章法和美学依据。

        弦诗曲目丰富，以十大套曲最著名，包括重六调五套《昭君怨》、《寒鸦戏水》、《小桃红》、《黄鹂词》、《月儿高》，轻六调五套《大八板》、《平沙落雁》、《凤求凰》、《玉连环》、《锦上添花》。十大套都是六十八板，由头板、闪板（拷打）和三板组成，结构工整严谨，段落层次分明。演奏时，几个段落连缀成套，速度由慢至中再到快，渐次发展。《寒鸦戏水》是其中最富诗意的一首。旋律典雅庄重，格调清新独到，生动描绘了寒鸦徘徊追戏于秋水的情景，寄托着人们在残酷环境下积极向上的精神面貌。已故潮筝家郭鹰先生于上世纪30年代来到上海，积极推扬家乡音乐，自成一格又不失乡音本色。由他订谱整理的《寒鸦戏水》成为海派潮筝的典型代表，是当今筝界各大教材用书引用版本最多的谱本。上世纪60年代初由潮籍筝家高哲睿先生重新整理大套《黄鹂词》。为凸显古筝演奏特点，他大胆突破“曲速三变”的刻板模式，删去拷拍段，赋予乐曲新的形式和内涵。编曲者创新运用“分指按弦技术”，左手大、食、中三指频繁独立按弦和所产生的连绵不绝、缓而不断的音韵，充分体现出他所提倡的“以韵补声”理念。乐曲以突出情感为主题，抒发对故友亲人无限思念之情。该作被视为传统潮乐整理的典范之作。

        除十大套外，弦诗乐还包括其他流行小曲、音调，如《柳青娘》、《西江月》、《浪淘沙》、《象弄牙》、《红梅头》、《杨柳春风》、《粉红莲》、《福德词》、《思凡》、《雨溅海棠花》等。《粉红莲》曲速缓慢，深沉哀怨，歌颂莲花“出泥不染自高洁”的高风亮节。潮籍筝家如林毛根、郭鹰、杨秀明等都演绎有自己的筝谱，在调式运用方面又各异。杨秀明《粉红莲》分为引子和四个主要段落，分别采用活五、轻三重六、轻六、重六四种调式，故又称《诸宫调·粉红莲》；林毛根先生版本则运用了重六、轻三重六和反线三种进行铺排。《思凡》原名《和尚思妻》。汕头名家林玉波在五十年代对乐曲重新编配，易名《思凡》，林毛根整理移到古筝上独立成曲。乐曲由引子、二板、单催、拷拍《盼五更》和双催五个段落构成。乐曲描述了女尼自幼入庵出家，不耐佛门清苦，思慕俗家生活，遂弃经册丢木鱼，下山还俗。乐思细腻，速度由慢到中、快板，生动反映出小尼内心的矛盾和起伏。技巧上运用了单催、双催，部分乐句采用驻六催方法，使乐曲在变奏手法上更为丰富多变。乐曲末段中连续运用的十六分音型、轻巧流动的乐音恰似刻画出小尼姑决定下山还俗时俏皮雀跃的形象。筝家许守诚先生整理的《雨溅海棠花》（由重六《海棠花》演变而来）只保留头板，情绪哀婉幽怨，直击心扉。音调哀婉深沉，如泣如诉。大量按滑颤音微妙地刻画了闺阁秀女面对落雨残花进而借景自怜的细腻心境。

        2、由细乐脱胎而成的筝曲

        如《深闺怨》、《挨书登楼》、《出水莲》、《西江月》、《一点金》、《秋思曲》、《胡笳十八拍》等。细乐以小三弦、琵琶（南派琵琶）、古筝为主要组合，偶用琵琶古筝两件乐器的。有如其名，格调清新，细腻抒情。

        郭鹰先生整理的《秋思曲》，是在由外江乐潮化演变来的轻六调《过江龙》易调变曲而成。因易调变曲，乐曲情绪、意境与原《过江龙》已呈截然不同之貌，冠名《秋思》，寓情于景，表达着在山川寂寥、天高云淡的萧索清秋人们无法排遣的“感时悲秋”的复杂思绪。

        《一点金》、《出水莲》原属汉乐，因地理便利，两地艺人互通有无，一些乐曲为他们所共用。同样的曲调，不一样的乐队编制，不一样的乐器音色，及艺人在音乐造句、审美上的差异，形成截然不同的艺术效果。《一点金》又叫《秋芙蓉》，节奏舒缓，音调清雅流畅，描绘出人们在金秋时节里，面对满池荷塘碧波荡漾，出水芙蓉一枝独秀的美景，寄寓着对生活的无限赞美。《出水莲》与汉乐古朴含蓄的格调不同，潮汕当地艺人独特的造句方式、审美习惯及特色演奏技巧，为人们带来不一样的音质音色及美感。

        《胡笳十八拍》是潮州细乐古调劲套曲的代名。古调劲套共计12首，其中包含《北打》（即《北斗》）、《十八打》两曲。潮汕当地艺人把这套曲叫做《胡笳十八拍》以代之，附会为汉代才女蔡文姬所作。更多被人熟知的却是《挨书登楼》（又名《矮子登楼》）。它是劲套中的一个曲牌，经常用于一个单独的乐曲进行演奏，深受当地人们喜爱。该谱见于由童宜风、李远榕编著《古筝入门》中。乐曲旋律柔美清丽，三弦、琵琶、筝三友合奏产生出五声性和声效果。近来也有将《挨书登楼》代以《胡笳十八拍》之名演奏者。

        3、由潮州锣鼓乐独立出来的筝曲

        如《画眉跳架》、《狮子戏球》、《倒骑驴》等。这些是潮州筝乐的袖珍小品。锣鼓乐以鼓配合锣等打击乐器，以唢呐领奏并配以丝弦乐器合奏，气势磅礴，场面壮观。在板数上，或多或少，独立成曲。这些筝曲的特点是节奏感强，格调明快。

        在潮汕当地，乐队常把《狮子戏球》与《画眉跳架》连缀演奏。筝家杨秀明将其移植到古筝上独奏，获得别味旨趣。该曲虽为重六调，但情绪欢快明朗，节奏跌宕活泼。乐曲运用附点、切分节奏，重音及驻六催等技法，使主题不断变化延展，每次变奏情趣不同。乐曲中近似锣鼓的节奏，时而气势磅礴，气氛庄重，时而清新明朗、轻快活跃，将人们敲敲打打武雄狮的热闹场面表现出来，地方色彩浓郁。

        轻六调《倒骑驴》（也叫《骑驴歌》）是深受当地人喜爱的一首民间曲。有锣鼓、唢呐等多种体现形式。乐曲轻松活泼，风趣生动。上世纪70年代，潮乐前辈胡昭将《倒骑驴》成功改编成唢呐曲，用潮州大唢呐吹奏。乐曲易调为反线调，调体变化令听者耳目一新。筝家林毛根将它成功体现到古筝上。1988年，林先生应上海音乐学院何宝泉、孙文妍伉俪邀请赴沪录音。就这样的机缘巧合，由林先生演奏的《倒骑驴》、《柳青娘》、《思凡》等乐曲就被记录保存并传播下来。乐曲诙谐、风趣。林先生还创造性运用闷声“卜”的效果模拟驴蹄效果，将仙佬倒骑毛驴，越曲径、过栈桥、赏春景，悠然自得不亦乐乎的情态生动刻画出来。

        4、由庙堂音乐、唢呐音乐等其他乐种或形式独立而出的筝曲

        庙堂音乐作为潮州音乐的重要组成部分，同样是潮州筝曲的重要来源。潮州佛曲独具一格，一些筝家将用于修行、普济、纪念等法事的佛音佛号入筝，成就了数首饶有情趣的古筝小品。如《千声佛》、《莲花赞》、《南海赞》等。

        《千声佛》曲调柔和，格调淡雅，结构短小，不失潮州音韵特点。该曲谱最早见于1938年梁在平先生编订的《拟筝谱》中。筝家杨秀明在依照梁谱基础上，在演奏风格、运指技巧、乐曲结构、速度变化等各方面，均做出个性化演奏处理。乐曲描绘出庙宇寺院，长伴青灯古佛的僧侣颂经不绝，佛声幽远绵长的祥和景象。《莲花赞》用于放焰口法事伴乐。林毛根先生移订的筝曲音调流畅、轻快不失庄重，中正平和、出神入化，讲究神韵。

        轻六调《粉蝶采花》原是潮州艺人周才将民间曲牌《粉蝶》、《采花》连缀演奏的唢呐曲。潮汕筝家将其移植入筝，以苏文贤、杨秀明整理演奏谱常见。苏文贤传谱的乐曲基本保留了《粉蝶》曲牌，《采花》一段着重突出了潮州筝运指特点，并在力度、速度、板式等方面作较大变化，充分体现了潮筝演奏的技法特点。

        5、新创潮乐风格筝曲

        潮筝创作曲目坚持以传统音调为基础，顺应时代审美需求，歌颂生产生活，反映人们的内心情感世界。在结构上，往往突破传统乐曲六十八板体系约束，采用现代作曲手法、现代演奏技法，在形式和内容上都有所拓展，获得一定成效。如《春涧流泉》（徐涤生曲）、《园林春色》（黄长富曲）、《蜜柑红》（苏巧筝编曲）、《南海秋汛》（高哲睿曲）、《思乡曲》（林毛根曲）、《秋赋》（林英苹曲）、《韩江叙事曲》（杨礼桐曲）、《湘桥夜话》（蔡振宇曲）、《游子思归》（高百坚曲）、《韩江初夏》（筝三重奏，黄楚英曲）、《望月》（赵曼琴曲）、《暗香》（王中山）、《出水莲随想曲》（黄友强曲）等。

        《春涧流泉》是上世纪50年代具有代表性意义的创作曲之一。筝家徐涤生以五声音阶为基调，通过潮筝演奏技巧写景抒情，描绘了南国山涧春意盎然，潺潺流水，鸟语花香，一片欣欣向荣，同时寄寓着作者对未来美好生活的憧憬、希望。这首乐曲与《庆丰年》、《闹元宵》、《纺织忙》、《幸福渠》等，被视为五十年代古筝创作的典范。

        《蜜柑红》，作为优秀试验性弦诗新作品，收录在1973年由汕头地区革委会政工组文艺办公室编印的《潮州音乐选集》（收录共计潮乐新作14首）中。筝家苏巧筝将它移编为筝独奏曲，效果良好。乐曲旋律富有歌唱性，歌颂了南国蜜柑丰收时节，农人们忙于丰收的场景及喜悦心情。

        《南海秋汛》（1975年）是潮筝先辈高哲睿遗作。歌颂性音调表达了渔民积极投身家园建设，不畏艰险战海浪的英雄气概，真实地反映了渔民们的现实生活。

        《韩江叙事曲》是筝家杨礼桐为现代筝所作。乐曲吸收潮州当地庙堂音乐旋律特点、节奏形式，通过驱鳄、欢庆等段落叙述了韩愈号召潮州人民驱逐鳄鱼，为民除害的历史壮举。乐曲寄托了潮人缅怀先哲的情思。

        筝家高百坚先生创作的《游子思归》曲通过复杂多变的按弦变音技巧和催奏技法（如三点一、四点一、过板催、不断六等）的安排、组合运用，突出了乡音潮韵和潮州古筝演奏技巧。情感真挚，抒发了海外游子对祖国的眷恋与思归的迫切心情。该曲获2001年中国民族管弦乐学会新作品奖，同年获得汕头文艺奖。作为优秀作品，收录在筝家王中山主编的《古筝优秀新作品集》中。

        潮筝新作《湘桥夜话》（细乐，2008年）在继承传统上加以形式创新，如加入人声等，以真挚的情感描绘了月夜下的潮州古城以及潮州人民的慢生活，寄托着作者对家乡的热爱、赞美。乐曲获得广东省第四届群众音乐舞蹈花会金奖、潮州市文艺精品奖。

        《望月》、《暗香》由外江人借鉴潮乐调式创作，在当今有重要影响力。前者由河南著名筝家赵曼琴先生创作于80年代。乐曲运用潮州筝曲音调、曲式，融入北方筝曲节奏、演奏技巧，巧妙地育南北于一炉。后者由筝坛圣手王中山先生作于21世纪初，受到当今筝界欢迎、喜爱，传奏也较为广泛。

        对当今潮州风格筝曲创作的认识与建议

        现代潮乐风格创作筝曲有，但第一为数不多，第二真正代表潮汕地方特色的精品不多，第三近年涌现的新作传播面有待开拓。潮州古筝艺术从它的鼻祖洪沛臣、李嘉听传承延续下来，已经是第五第六代了。然而可惜的是它的创作出现了断节。纵观当今在各大古筝教材、考级用书中收录的潮州筝曲，仍以传统曲为主，作为潮州风格的创作筝曲很缺乏，与它在筝坛中的地位不相匹配。针对以上潮州（风格）筝曲出现严重断片的实情，特对潮州风格筝曲创作提出自己的一些思考和看法。

        1、潮州风格筝曲创作需要理论引导。

        所谓理论引导实践。理论就像一面大旗，是音乐创作的标杆。这面大旗就需要做好以下引导工作：我们需要怎样的音乐作品？怎么样的音乐作品符合我们的审美？创作的形式、题材是否应该有所拓展，而不是不敢越雷池一步？在内容与形式有冲突的时候，怎样做才能最大化在不破坏原有风格的基础上，让更多人接受？诸如此类。

实践证明，作曲家在创作一首乐曲直到它最终订谱，需要长时间揣摩，甚至多次演奏实践考验。理论可以先行引导，亦可以批评引导。对乐曲创作的时评可以帮助作曲者及时发现问题，并努力解决作曲中存在的硬伤。

        2、作曲家需要了解、熟悉潮筝调式、风格与技巧。

        音乐创作需要实地考察，有必要赴民间采风，进行田野调查，而不能闭门造车，凭空捏作。真正有生命的作品肯定来源于生活，并紧扣人民的审美需求。那种只图技巧一时之快，没有内容支撑的作品，终究是经受不住人民和时间考验的。为什么《寒鸦戏水》一直不衰？除了它的音乐本身的美，更重要的是它寄托和体现了潮汕人民的精神！

        3、潮汕乐界同仁应有联合创作的意识。

        作曲家有两种，一种本身就是古筝行家，熟知演奏技巧，但创作视野并非那么开阔；一种是专业作曲家，作曲手法、结构形式不需质疑，但不一定熟悉古筝演奏技巧。这就需要二者进行多层面的交流。筝坛中不乏演奏家与作曲家的联合名作，如范上娥、格桑达吉《雪山春晓》，杨洁明、李婉芬《长安八景》，闫明、刘巧君《陌上桑》，景建树、王中山《望秦川》，沈立良、项斯华、范上娥《幸福渠水到俺村》，杨娜妮、柴珏《月夜情歌》等。这种联合创作方式可以避免乐曲纯属演奏技巧的累积，又或能确保乐曲能够切实可行地演奏。

        4、创作需要体现技巧，更需要守“魂”。

        《韩江初夏》中模拟的鸟鸣声，《湘桥夜话》中的人声，都是技巧或形式上不错的尝试。

        潮州（风格）筝曲在左手以细腻多变的按音、“一音数韵”见长，从而形成委婉清丽、流畅优美的艺术风格。演奏时，左手以韵润饰右手所弹音，潮州筝人把这种润色弦音的技巧概括为“弹按尾随”。另外一个更为精辟的概括就是“以韵补声”（最早由高哲睿提出）。“以韵补声”是潮州筝派立于筝派之林的根本，是潮筝的魂灵。一切失掉魂灵的创作都不会是成功的创作。在快曲盛行、繁手淫声充斥的当下，潮州筝乐从业者要认识到本派有别于他派的根本。不能一味盲从，要创作出紧跟时代又不失魂灵的精心之作。

注：文章中部分乐曲资料得到潮州筝家高百坚先生提点指导，倾心注力，特此鸣谢！

主要参考文献及书目：

高百坚：以韵补声刍议，中国音乐，2002.2

阎黎雯 编：中国古筝名曲荟萃（上），上海音乐出版社，1993.11

李萌 编：潮州筝曲选·五家筝演奏谱，人民音乐出版社，1995.1

陈天国、苏妙筝 著：潮州音乐，广东人民出版社，2004.11

林乔、林钟 编：锦上添花·林毛根潮州筝曲精选，人民音乐出版社，2011.5

作者简介：

韩建勇，中国音协音乐传播学会会员，中国音协古筝学会会员，浙江省古筝教育专业委员会会员，杭州市传统文化促进会国乐委员会副会长、理事长，清平乐筝馆馆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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