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一面是多年活跃于舞台的古筝艺术家、影视作品专业录音乐手、「辅佐」下一代古筝人才的老师;一面则作为谢天笑的御用古筝手而被很多“滚圈”粉丝熟知;她就是丁雪儿,我们今天的故事主人公。
在古筝陪伴丁雪儿走过的二十多个年头。她开创了自己的“电子古筝风格”,也精心炮制了两张专辑,在她的诠释中,古筝似乎不再是高深莫测的事。
我们的谈话也由这两张专辑展开。随着了解的深入,我逐渐发现在传统乐器与现代生活、顺从成长与自我博弈之间,这位古筝演奏家显然有着特立独行的一面。而这一面并不在古筝之外,而是在一次次的选择与冒险中,成就了她自己的语言和表达方式。
#01
你知道少年宫吧?
如果你要和一个从小苦练乐器的人聊童年,大多数情况下听到的有趣故事,都是他们与父母在练琴这件事上斗智斗勇的经历。丁雪儿亦是如此,跟我们普通人不一样的是,她的变化并不是匀速的,她整个的童年和青春期几乎都被练琴偷走了,没留下什么记忆。
和很多同龄的孩子一样,丁雪儿第一次摸到古筝发生在少年宫。那是5岁时和母亲结伴的经历,琳琅满目的一排乐器,她一眼相中一台古筝。母亲知道小孩子的喜欢都是心血来潮,于是两人回家“冷静”了一个礼拜,丁雪儿心里还是念念不忘。第二个礼拜又去少年宫,她还是选择了一台古筝。“那咱就学学吧”,母亲说。于是,丁雪儿的古筝生涯就这么开始了。
“少年宫”这个词最远可以追溯到半个多世纪前,但在上世纪末迎来辉煌的顶峰。在很多80后、90后的记忆里,这里是才艺“特长生”周末的聚集地。即便没有走艺术路的打算,家长们也希望孩子能收获艺术的熏陶。和心血来潮不同的是,小孩的练琴过程乏味又漫长。年幼的丁雪儿没想到“一开始完全是被古筝的颜值吸引,结果最后却开始了“痛苦之旅”。
母亲依然是个意志坚定的家长,09年后每月带着她从济南到北京上课,后来一眨眼,就从中央音乐学院附中读到研究生毕业;从业余入门,练到了专业演奏。但直到高中时,丁雪儿的记忆里才有了除民乐之外的音乐。
她说自己以前经常在央音外的音像店里买 CD,霍洛维兹、古尔德、Fourplay、Nirvana、玛丽莲·曼森、Portishead 的 CD 她都买过,风格跨度从古典、爵士、民歌到金属摇滚,就连音像店老板都觉得她的审美很奇怪。“我经常会站在旁观者的角度来总结一下自己,我发现我的审美好像容易有极端,一方面特别冷静、优雅,一方面特别放肆、疯狂。”
#02
音乐就是造一个梦
从《视念·视念》到《妙闻·镜中境》,两张原创古筝专辑中电子、爵士、流行乐等越来越多的元素都渗透进来。尤其是第二张专辑中电子乐几乎铺满了整张专辑。而古筝让它们和传统的意向产生关系,融合与跨界也成为了专辑主旋律。
“听涟漪,听云后的月,听星,听心弦的波动。不要问,不要判断,没有答案,只有震动。空空如也。”上一秒还沉浸在《视念·视念》里的《泛舟》,下一秒便感受到《妙闻·镜中境》里的《惊弦》。古老与现代、传承与开创,种种不同频率的声音在遥远的时空两端,正以一种奇妙的姿态发生着碰撞。美妙的东方传统器乐演奏着一首首歌曲,它们又堆叠出一个完整又绮丽的梦境。
她反复对我说,创作对于她来说是一个“造梦”的过程。无论是绘画、音乐还是任何艺术门类,都是“术”。重要的还是那条通道,它可以让你在真实和虚幻里自由往来。但有时候只有站在这些梦里,你才会看到镜子里的现实。这大概也是这张专辑要表达的东西。
毕竟从一开始丁雪儿就不排斥将东西方音乐进行融合,高中时,她和学校里的一个法籍老师组过电子乐队、和 DJ Spooky 合作过,后来很多滚圈乐迷都知道丁雪儿,也是因为谢天笑经常邀请她一起表演。
2012年,丁雪儿受邀加入在阿姆斯特丹成立的 Atlas Ensemble 世界室内乐团。这个项目相当于一个作曲家写作营,它会邀请来自全球的民族乐器演奏家来到阿姆斯特丹,包括土耳其、伊朗、印度、日本、中国等等,然后让从世界各地来的作曲家为这些民族乐器做组合创作。
当时丁雪儿在台上讲古筝这个乐器的时候,简单地做了一个刮奏。没想到几位外国作曲家却对她说:“你有 magic finger 吗?你的音乐很 fantacy。” 这句简单的话,重重地砸在她的心里,她被深深触动到了。
对于从5岁开始就沉浸在中国民族音乐氛围里的她来说,古筝的魅力她早都习以为常,所以并不会觉得一个简单的刮奏能有多梦幻。但因为外国人对于音乐的听觉习惯,是遵循十二平均律的,而古筝是五声音阶,空弦刚好是 do re mi so la 这五个音的排列,所以他们一下子就能从刮奏中感受到来自东方的神秘色彩。
#03
音乐其实不需要“听懂”
这个时代的消费在分层、听众在分层,她想,音乐本身就不该再分层了。“音乐本来就是见仁见智的东西,即便是完全不懂音乐的人,他也会因为共鸣和体会,在脑海里有自己的画面”。
“学院派”出身的她弹古筝越久,就越想简单点。
她回想自己一路考入中央音乐学院的过往,古筝专业本身招生少,在其中竞争有如挤上金字塔的顶端。她做到了,按理说已经足够优秀,但她始终不认为自己是学校里「讨喜的学生」。讨喜的是那些善于和规则打交道的人,但她不谙此道。
早在上学时她就加入过一支电子乐队,后来做古筝跨界、又成为摇滚圈的“古筝女神”,这些和学院派的她是截然不同的两种场面。个中坎坷迂回她似乎有意避开讲述。她在中国古筝网上关于传统古筝的直播课、还有中央音乐学院的古筝课,网络等短视频媒体上还有很多她从未谋面的学生,他们视她为偶像。只是每每有学生想让她分享经历,她总将自己的“叛逆”看作是一段“弯路”,不建议学生们效仿。
“因为我觉得有些人必须做那些如履薄冰,如在悬崖上行走的选择,冒险刻在基因里,这种选择没有任何可以参考的东西”,丁雪儿的语气严肃起来。“找到并能成熟运用属于自己的语言,你会成为一个有自己风格的艺术家,但反之也可能‘一败涂地’”,丁雪儿用了一个相当严重的词来形容。
出于“前人”的经验,完整经历过科班教育,她深谙变化的风险,同时也渴望得到与自己“同频共振”的声音的认可。谈及自己的两张专辑,“可能对于很多古筝爱好者而言,从构思到创作,专辑中有些脱离于传统古筝的特点”。但这次她没有把古筝当作一件“老乐器”,而是让它的声音和韵律,作为表达的工具,如此一来,任何说教和章法就都不再奏效。
#04
传统不是古筝唯一的表情
这些年大家比较熟知的《琅琊榜》、《如懿传》、《花千骨》、《叶问》、《画皮2》、《妖猫传》、《芳华》、《我不是潘金莲》等几十部影视剧,都有丁雪儿参与的录音。包括谢天笑的专辑中,丁雪儿还录制了其中两首歌曲《女人万岁》和《水中婴》。
丁雪儿认为他和古筝界的前辈王勇,从某种意义上拓宽了古筝的风格。王勇走的是偏“意识流”路线,2012年在音乐节改编的那首《嘎达梅林》曾经一度震撼到我。而谢天笑早就做过古筝雷鬼专辑,丁雪儿全程参与,虽然“老谢是用吉他拨片弹古筝,并不是古筝的传统手法”。但相同的是,她提及的两人都“破坏”了一些约定俗成的东西,模糊了边界。
丁雪儿觉得这是她该走的路。在摇滚乐的概念里,一直在强调类似「叛逆」和「抗争」的东西,但是“古典音乐也在写叛逆”,所以叛逆一定是个激进的状态吗?她早就有了自己的答案,“其实叛逆也可以是细水长流的”。
比如我们民族音乐的曲库虽然庞杂,但其实常用的曲目都是固定的,可能一个小孩在进入音乐学院进行专业学习之前,很多经典曲目都已经弹完了。就像丁雪儿,她在10岁时,就通过演奏古筝9级曲目《草原英雄小姐妹》考入了央音附中。当时央音附中古筝专业的公费招生名额,每年只有两个,难度可想而知。
而现在她在演奏中追求的境界就是“人琴合一、自然而然”,很多在国际上破了圈的民族音乐演奏家,都已经做到了这一点,他们的音乐区别于他人的地方,就是他们自己的性格,你可以说他们“叛逆”,但也可以说他们其实是在用乐器说话。
#05
我最好的作品就是我的生活
疫情断断续续,躲在录音棚里和家里的时间骤然增加。录音对于她来说不只是一项工作、一个“破圈”行为,她在演奏状态上的横向发展,也是从进录音棚开始的。原因是:录音棚这种特殊的环境,对于演奏细节的追求是极致的。它会把演奏者的优点和缺点都放大,长期做这份工作,会让人的手和耳朵都变得非常敏感,而且这种敏锐度只能在棚里训练出来。
很多录音工作还会要求丁雪儿即兴,毕竟不是所有的作曲家都能完全掌握民乐的作曲逻辑,所以她即兴的能力也在录音工作中被训练了。“我之前在演奏的时候,会觉得做到 P(弱)和 F(强)的强弱层次,已经算是丰富了,但进棚录音后,这种对强弱层次的划分,变成了至少7层。”
“我最好的作品就是我的生活”——丁雪儿将它当作座右铭。而她现在最想做的事儿就是演出,她享受舞台上的感觉。当然,如果能尽快登上音乐节演自己的作品就更好了,她在脑海里勾勒着古筝配合VJ的视觉效果,在年轻一代的音乐氛围里,一定会有更多人爱上古筝。
工作闲下来,她最常做的事是在家看书,靠看书来“建立自己的思维体系”。但她的书单又有些怪,有的人爱看小说、有的人看工具书,而聊天的时候丁雪儿的桌上摆着一本《黄帝内经十二经脉揭秘与应用》,朋友觉得她看这些怪力乱神,她却认为这是自己独特的乐趣点。一部分是庖丁解牛的知识,另一半是天马行空的想象,她乐在其中。
她还喜欢哲学和科幻小说,“小时候爱看老子、庄子,再到后来看过了哈耶克、以塞亚伯林等西方哲学家的著作,觉得真理还是在东方人手里,真正的东方智慧不停留在任何一个中间层面上,而是掌握了最究竟的本质规律,是自上而下的通达和通透。我是中国哲学思想的绝对粉丝”。
#06
通过传统民乐领悟东方哲学
在她的概念里传统or时尚,古老or新潮从来就不是对立面,时间是毒药也是解药。经过时间考验的古筝,比任何时候都更让人着迷。“当你自满于自己的演奏时,别忘了,其实你个人的成分可能没有所想的那么重,是你背后的文化在支撑你”。这也使得她格外珍惜每次为古筝“发声”的机会,
丁雪儿很喜欢《渔舟唱晚》,这首曲子很符合她自己的审美,出于私心,她经常会在音乐会中演奏。所以我就拿《渔舟唱晚》作为例子,让她形容了一下自己从小到大在演奏这首曲子时的不同心境,或许这才是探索一个民族音乐演奏家审美经历的正确方法。
“《渔舟唱晚》是一个三级的古筝曲,我小时候弹它时,只是把谱面上要求我做到的东西全部做到,其他的什么都没想,也没能力想;再长大一点时,我开始嫌弃它过于简单,但又没有能力领悟它背后的东方魅力、东方哲学;现在,我在演奏它的时候,其实是在画画,画一幅叫做《滕王阁序》的画。”
她不知道再过几年,自己对音乐的认知还会有什么样的变化,但她不预测未来,只要把“因”做好了,“果”会是什么,是自然而然的事。“传统的民乐作品里,没有那种跟流行音乐一样较为规整的编曲结构,每首曲子的结构都不一样,这增加了审美难度。”
眼下,丁雪儿除了积极地尝试传统与现代的融合外,她也在努力地传播中国的传统音乐。就像日本人把从唐朝传过去的音乐用一个很高贵的姿态保存了下来,同时也会用日本筝和三味线这样的传统乐器去做流行音乐,两者互不干扰。
当然我们不知道,丁雪儿还能带给我们多少惊喜,这些年来的“破圈”让她逐渐找到自己的路,也愿意为自己、为大家去尝试新鲜的事物,我们期待下一次见面的丁雪儿,从容优雅、一如既往地让我们眼前一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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